“从东京回来后,您变得不一样了呢!凉子我呢,真担心江户川桑会不会变心呢。您好像更喜欢妈妈桑那样的女人。”
凉子坐在林晃司的身边,指尖绕着鬓边垂落的发丝。
“哪里的话,难道我还能变一个人不成?”
林晃司摩挲着杯口凝结的水珠,琥珀色酒液倒映着天花板旁的浮世绘灯笼。识海深处,江户川的魂体被灵力锁链捆作一团。
“去年 12月的祭典,我们是一起看的哟~”
“……”
林晃司把识海里的江户川暴打了一顿,这个浪荡神官的情债,倒要他来收拾残局。
自己就不应该鬼迷心窍带着一群人到这里来喝酒。很明显这个女人就是江户川的情人,他要是接不上话,那可怎么办。
“可你今年什么都没有说,也没有主动邀请我!”
女招待似乎在耍小脾气。
“那你像往年那样,祈祷了吗?”林晃司含含糊糊地回答着,企图转移她的注意力。
他闭眼捏诀,识海里顿时响起江户川的惨叫,那缕幽魂正被灵力化成的竹刀追着抽打。
“江户川桑知道我祈祷了什么吗?”
真正的江户川已是奄奄一息,他早就对凉子失去了兴趣,去东京出差之前就想好了借这个机会和她一刀两断。
可谁知道林晃司为了打听消息,顶着他江户川的皮囊阴差阳错地坐在了茶屋里。
不等林晃司回答,凉子就轻哼一声,“才不要告诉你!”
说得好像我想要知道似的……
林晃司在心里暗自吐槽了一声,然后大手一挥,又追加了一瓶威士忌。反正花的又不是他的钱,他才不会心疼。
已经变成亡灵的江户川虽然气得牙痒痒,但也拿林晃司没办法。
“您不吃点什么东西吗?以前您来这里都会点盐烧鹌鹑。”
凉子忍不住抱怨,以前江户川出手极为阔绰,每次从东京出差回来后都会在这里整晚纵乐,可这次她却感觉眼前这个人有点陌生。
“寮里经费吃紧。”
林晃司面不改色地扯谎,他撇头接过妈妈桑递来的威士忌时,目光却忽然停滞。
“昭和五十年,野川神社,林正雄!酒豪!”
江户川神官说得没错,许多古代小说里男主角跑到花街柳巷来打听消息,是有一定道理的。
特别是,这是一家专门服务阴阳寮神官的茶屋,与其在档案馆里像无头苍蝇那样漫无目的地寻找,倒不如讨好一下妈妈桑。
就在茶屋古风古朴的墙上,赫然挂着一卷木简穿制而成的排行榜。
林晃司撇开了凉子,端着酒杯走到排行榜前,他再三确认,榜上有名者正是他的父亲。
“妈妈桑,店里居然还有这么一个排行榜,我之前怎么从来没有注意到?”
“凡是在我们店里千杯不醉的客人,都榜上有名哟~”
林正雄位居榜首,紧随其后的却是夏目勇男权助!
林晃司之前就猜测这两人肯定有什么关系,现在想来果然没错!
绝对不是巧合!
“不过说起来,这已经是非常遥远的事情了,大概已经过去了十几年了吧。那时候我才刚入行,那位林神官特别豪气,说话既幽默,又特别阔绰。”
“难道说,榜首的林桑是为了和第二名夏目大人比拼酒力才喝了这么多的吗?”
林晃司分明记得自己小时候家里经济状况并不是特别好,一日三餐倒是营养充沛,可是想要买一些稍微上档次的东西,可就要节衣缩食了。
妈妈桑笑着点头,却不继续说下去。
林晃司这下明白了,他也不戳破妈妈桑的意思,随后让竹内靖男给阴阳寮的同僚们打传呼。
不过半盏茶功夫,七八个神官裹着夜露鱼贯而入。
“今日,酒钱记在我江户川的头上!”
林晃司话音刚落,识海里便炸开一串咒骂。他笑着抿了口威士忌,焦糖甜味在舌尖化开。
并不是所有神官都家境优越,有的神官家族虽然世代沿袭,却没有经商能力,为了维持所谓的体面,早就入不敷出了。更何况为孩子们缴纳神学院的学费也是一笔不小的金额。
也有神官家族枝繁叶茂,家里的次子们大多被安排去商界打拼,源源不断的现金全部流入继承家业的长子手里。
京都阴阳寮的财务状况非常糟糕,能够按时发放薪水就已经很不错了,所以大部分人不得不勒紧裤腰带过日子。
大部分家境糟糕的神官为了补贴家用,给自己找了一份副业。
就比如说夏目权助大人,他是京都一带小有名气的官能小说家。
听到林晃司这话,所有人都欢呼了起来,吃肉喝酒,还有女招待作陪,心情自然美滋滋的。
“你拿着我的钱挥霍……”
林晃司没心没肺地冲着识海里的江户川神官笑道:“一个死人要钱有什么用?”
如果不拉高今晚的消费,林晃司又怎么能够从妈妈桑的嘴里打听消息呢?
不过,他确实没想到京都阴阳寮这边的风气如此抽象,夏目权助看起来像是一个城府极深的老人,可一说话,林晃司就觉得京都阴阳寮要完蛋了。
又是写官能小说,又是喝酒斗酒,这样的人应该成为像三岛由纪夫那样的作家,而不是京都阴阳寮的统领。
午夜时分,神官们全都喝高了,根本不施加灵力克制酒意。
“几十年前我的曾祖父向安倍家借了一笔巨款,后来他没钱还债,就跑了,让我们后人宣称他已经死了。”
“安倍家的人不信,派了旁支子弟上门讨债。我的祖父里外不是人,只好立下血誓,说我们一定能偿还。后来,凡是安倍家的人,要是撞见了我们家族,就可以凭借当年我祖父的血誓追债。”
一名神官说起了往事,忍不住抱头痛哭。
在长达千年的岁月中,阴阳寮逐渐变成了家族世袭最泛滥的地方,安倍家与白川家长期交替出任阴阳头的职位。
当代阴阳头便是由安倍家族家主安倍晴泽继任。
明治天鳇时,安倍家族也随之迁移至东京,结识了不少财团世家,迅速累积财富。可以说,安倍家族是大部分神官们的债主。
“可以还的……”其他神官们不断开导他,河童化作的秃顶老头拍桌狂笑,腌萝卜似的指节蘸着酒水在桌面画符。
“不!这笔钱我这辈子都还不清,”神官哇哇大哭。
“我都穷得养不了孩子了,白天要做阴阳寮的工作,晚上还要走街串巷当算命先生。我要是能还上钱,也不会沦落到天天说好话哄顾客的地步啊!”
林晃司哭笑不得,不过说真的,别看京都阴阳寮表面风光,其实很多人都已经揭不开锅了。
阴阳寮这份工作并不算特别好,只能说十分稳定,林晃司家祖传的野川神社固然好,可人们的喜好是善变的,说不清什么时候自家神社就没有生意了。
尽管阴阳寮的嫡系神官们拿着微不足道的薪资,可是养活一家老小还是没问题的。但如果人生遇到了特别大的变故,比如买房、送小孩读贵族学院,就不得不大肆举债了。
私人神官也好不到哪里去,就在几年前,林正雄便是卖掉了祖传的神社,林晃司不得不到东京自谋出路。
“江户川桑似乎很想打听榜首榜二的故事,”妈妈桑掐准时机出现在半醉的林晃司面前,“不会是想要抓住夏目权助大人的把柄去威胁他吧?”
“怎么会?我想像夏目大人那样,一边认认真真做好本职工作,另一边还能写出如此轰动的官能小说。”
林晃司趁机把竹内靖男买到的小说抢过来展示给妈妈桑看。
夏目勇男之所以能够写出如此劲爆的小说,多半是因为年轻的时候风流倜傥吧……
“任何人都有八卦之心,”林晃司靠近妈妈桑,“我不会让您难堪的。”
“真是拿你没办法,”妈妈桑说话的同时,素手放在了林晃司的肩膀上,贴近他的耳边低语道:“那位林正雄,年轻的时候和夏目大人一样,是京都的风云人物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