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章 七月小暑

1

“别看了,鱼凡真没来。”

二十岁的时候,许卿记得是个夏天,他站在北师大礼堂里,哀乐响得人后脊发凉,室友穆仁庄捅了捅他,知道他在找谁。

“死人面前发春,你心真大。”

今天是历史系女教师贾素丽的追悼会。

女人昨晚从教学楼的五楼摔下去,成了北师大近三个月最大的新闻,上一次还是有学生在食堂的包子里吃出一只彩虹色屎壳郎。

警方说贾素丽是自杀,其实警方说什么都无所谓,作为“北师大三丑”之一,贾老师即便死了也掀不起太大的风浪。

唯一不可思议的是学校里都在传,贾素丽其实只有三十五岁,可许卿一直以为她早就到了退休的年龄。

一个三十五岁的女人,却长了一张七十五岁的脸,如今又死了,这让许卿更加坚信北师大的风水不好,比如男生宿舍的位置就挺凶的,一年四季也看不到对面女生宿舍的人洗澡。

“许卿是吧?裘主任让你去一趟办公室。”来了个学生传话。

许卿心里骂了声娘。

裘得解是许卿历史系的辅导员,兴趣爱好是突击查寝与促膝长谈,许卿一度认为裘得解如果在战争年代至少是个政委,张嘴小周啊小王啊,闭口你这个思想啊,咱们根据地这个形势啊,很烦。

推开办公室的门。

男人果真一副禁欲扮相,许卿猜想他可能至今还是个处子身,这体现在他的扣子永远系到最顶端。

许卿走神望了眼窗外,下午的阳光很烈,又是个寻常午后。

无数个这样寻常的午后堆积起来,就是他所有的大学生活,然后他就会毕业,找工作,娶一个女人,生一个孩子,老死。

这个女人应该,大概,肯定不会是鱼凡真。

因为你无法想象那个冰刀一样的女孩有一天也会鸡皮鹤发,毕竟在北师大里鱼凡真素有“雪山女王”的称号,而不论是‘雪山’还是‘女王’,都不应该在琐事中温吞老去。

怎又想到了鱼凡真。

许卿发现自己可能是魔怔了,喜欢一个女孩,就整天想她,糟糕的是北师大想她的男人成百上千,这么多男人每天都在想,这股精神力量该是多么强大。

穆仁庄常说,你们这帮色胚要是在古代,那鱼凡真可以当教主了。

许卿表示自己可以当木驴护法,专门给教主侍寝那种。

“贾老师死之前跟我说,有东西留给你。”

裘得解张嘴第一句话,就让许卿目瞪口呆。

“留给我?”

他除了在贾素丽那门课挂过,就再没什么交集,这事来得太突然。

“你自己去拿吧,就在她宿舍,我也不知道是什么。”

姓裘的摘下眼镜,象征性的默哀了几秒钟,递给许卿一把钥匙。

关上门退出来,外边儿夏日晴空,也不知哪个农学院的学生在教学楼的花圃里种菜,空气里飘着一股淡淡的屎味儿。

“什么情况?”穆仁庄凑上来。

“我哪知道。”

许卿将事情说了,穆仁庄眯了眯眼:“那我跟你一起去,没准很刺激。”

如果许卿知道穆仁庄这张乌鸦嘴黑透了,他当初绝不会选择跟这种人做朋友。

教职工宿舍五楼。

这个点老师都在上课,整整一层空无人影,凭空一股凉气钻着人牙眼儿的寒,许卿掏出钥匙开门,屋子里陈设如常,贾素丽常用的茶杯仍在桌上,再就是一张板床,被子叠的四四方方,颇为朴素。

“找找看。”

“在这。”许卿打开抽屉,发现里面躺着信封,写着“许卿”两个字。

这个信封显然被人动过,有撕开的痕迹,但对方似乎没有发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,毕竟里面除了一张纸条,什么都没有。

“我估计是裘得解那个变态……等等,这是什么?”

许卿愣住,纸条上是女人娟秀的笔迹——123°34′,41°44′。

一个坐标。

“这地方在哪?”

脑后忽然一声轻笑,本来这笑声极小,一般人听不见,可这里一个人影也没,四下里静的出奇,二人猛回头,就见有人蹲在窗户上,冲他俩招了招手。

从这个时间点开始,许卿的生活就算完蛋了。

2

“你怎么上来的?”

理智告诉许卿,这里是五楼。

“飞。”

男人一件文化衫,一双露趾拖鞋,不到四十的模样胡子拉渣,一头很久没洗的头发乱蓬蓬梳在脑后。

“你到底谁啊?”

“北师大每年都会给一批孤寡老人寄钱,我就是其中之一,领了你们学校四年救济款,领出了感情,得知有人死了,心里很痛,过来缅怀一下。”

“我这辈子头一次见三十多岁的孤寡老人。”

“你就是骗我们学校的救济款吧。”

“不是骗,是智取。”

男人说,我叫史封喉,来找一样东西,一样你们贾老师留下的东西。

“这纸条是你的?”

“比这个大。”史封喉翻箱倒柜。

“大哥你就是贼吧……”

正说着许卿嗅了嗅鼻子,有一丝焦糊味。

妈的,着火了。

“在那!”史封喉手指处,赤红的火光从墙体内部透射而出,火流在每一道裂痕中流淌。

“散开!”

男人一把抓住他俩,足尖点地,轻盈至极,眨眼的功夫就离墙丈远,裂石中又卷出一道狰狞火舌,黑红色的火炭向四面八方迸溅,所落之处汹汹燃烧。

眨眼的功夫,整间宿舍成了一片火海。

“开什么玩笑?!”

许卿意识到贾老师可能在墙里埋了个炸弹。

但那一刻他还是见到了一团明黄的焰光。

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火,如此的纯粹,仿佛炼狱中的业火,它并不是那种亮丽的,光明的东西,来到这个世上,似乎也只为了纯粹的燃烧,烧死所有的一切。

更诡异的是,他似乎曾经见过,也许这么说有些古怪。

许卿痴迷于火焰的跳动,几乎有些发愣。

“吓傻了吧你!跑!”穆仁庄狠推他一把。

嘭!

凭空一股清气,是奔雷巨浪,也是太古铜钟,那是压缩后的空气由一个中心点炸开,形成可见的庞大气旋。

一屋子的大火也如风中残烛,刹那泯灭,只余下零零碎碎地火星飞扬。

“火……火灭了?!”穆仁庄大张着嘴。

许卿跌坐在地。

“搞了半天你在这。”史封喉搓着手掌。

整面墙皮剥落,当中裂开一条夹缝,融化的混凝土中插着某种东西,赤红的身子立于火中,许卿第一次见到那东西,它看起来等待了许多年,化作一缕孤独的影子,枯坐在井底。

随后它飞起来,又冲许卿来了!

“我操!”

许卿举手下意识格挡,忽觉手心一热,结结实实握住了什么。

一柄剑。

通体白色,剑柄白银雕花,一株死树雕刻其上,剑身笔直修长,没有剑鞘,而是一层血红气流包裹,又燃烧蒸发,露出里面火焰汹汹的剑刃,不多时火苗熄灭,余下一缕金红闪光。

“把剑给我。”史封喉伸出手。

许卿反应过来,慌不迭将宝剑抛过去,他从小就知道不是自己的东西不能要,尤其是这种邪乎的东西。

谁知那柄剑在空中打了个旋,又飞返回许卿手中。

“这总不能怪我吧!”

史封喉也愣住,大概没想到会这样,这宝剑如今有灵性一般,直往许卿手里钻,试了几次都是如此。

“看来这钱没法挣了。”

“这到底怎么回事?”

“你还不明白?这东西就是为你准备的。”

史封喉脚下一蹬,直接从五楼翻窗而走,如白鹤振翅,翩然落地。

“May the Force be with you!”

“他刚才是不是跳下去了?!”